“和那差不多是类似的事情。”黄教授推了推眼镜,“女巫审判是发生在中世纪欧洲的一次迫害运动。成千上万的无辜女性被打上女巫的烙印,然后惨遭折磨致死。”
我想起在书上曾经看过的对那些残忍刑罚的描述,顿时觉得有些不适。
“当时的欧洲正处在一种致命疾病所笼罩的阴霾之下。”黄教授停顿了一下,“黑死病,也就是鼠疫。这种寄生在跳蚤身上,通过老鼠进行传播的病菌一经出现,便席卷了整个大陆。这种病传染性极强,开始时患者身体上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黑斑,然后流脓出血,数十个小时内就会被夺去生命。当时的医学手段还很落后,即使是最优秀的医生,面对这种疾病也是束手无策。也就是说,一旦感染,等待患者的只有死亡。”
“鼠疫就像一个戴着黑斗篷,挥舞着巨大镰刀的死神,所经之处无不尸横遍野,无数曾经和平宁静的村庄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化为了人间炼狱。”
“女巫审判与之关系密切。在欧洲,黑猫被当做女巫的搭档,是具有蛊惑人心能力的动物。人们狩猎女巫的同时也大肆捕杀黑猫。猫数量的减少导致了鼠的增加,这又加剧了疫情的肆虐,人们认为是女巫搞的鬼,又加大了审判的力度,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。”
我咽了咽口水,“你是说1969年的事件也是同样的情况吗?”
“啊。”黄教授像是回忆往事般把目光投向远方。
“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。单从个体来说,每个人都是单纯而善良的,可当一定数量的人聚集起来后,反而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怪物。只要受到一丝煽风点火,它就会挥舞起巨大的爪牙,扑向惹怒他的任何一切事物。”
我的声音有些颤抖,一股黑色的情绪正在我的心中蔓延,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那起事件并不是意外。”黄教授摘下眼镜,语气凝重。“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。那是彻彻底底的、人为制造的罪恶事件。”
“如你所知,1969年的确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旱灾。根据资料记载,从前一年的冬至日到那年的春分时节,一滴雨都未曾降落到地面。春分过后倒是下了几场小珏,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旱情,但仅仅是聊胜于无罢了。我还记得当时每家每户的窗台上都放着用来储水的锅碗瓢盆。人们天真的以为旱情已经结束,欢快地雨中洗澡。可谁能知道,更恐怖的还在后面。
“那年的夏天特别炎热,大概和今年差不多热,也许更热也说不定。进入夏季以来,天上的水库像是被牢牢关上了闸门,连一滴水也放不出来。那时候我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,正处于懵懂无知的年龄,家中还有四个姐姐。在我们周围的家庭也基本都是三、四个孩子。”
“我还记得那时的景象。往昔玩耍的小池塘已经干涸见底,只剩几条死掉的小珏躺在淤泥上。土黄色的大地龟裂变成了块状,布满一道道裂痕。农田里,枯死的庄稼蔫蔫地趴在地上,永远失去了活力。当时如果想打水,就必须徒步走数里路去邻镇的井边,每个人还限定了分量。唯一的好消息是不必担心找不到方向,因为排队的长龙老远就能看见了。”
“我在家中是老幺,备受宠爱。父母和姐姐们都让我先喝水。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太不懂事,姐姐们宁愿自己的嘴唇干破皮也要让我先喝,我却仍不知足。”
“随着时间推移,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——粮食危机。本来各地是有不少储存粮食的,但由于严重的干旱正逐渐损失殆尽。人们只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,从一天三顿到一天两顿到一天一顿,最后有的吃不错了。我们镇的情况还算好,但也只是将将自保罢了,听说在别的村子连拉犁的牛都被宰杀了,还有许多更骇人听闻的事情,我就不一一描述了。”
“其实政府已经想了很多举措来,比如从富裕的地方调来粮食。但只这是缓兵之策,若是干旱继续下去,那就可不是杀牛能解决的了。”
听着黄教授口述过去,我突然觉得那些事情离我非常遥远,仿佛是在另一片时空发生。与过去的人们相比,我真的如同在温室里成长的花朵。
“情况已经变得极度恶化,古语说‘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。’在生存都要维持不了的情况下,人性的阴暗面就会缓缓地潜出水面。”
黄教授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痛苦,这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如今又被翻找出来,想必他也是五味陈杂吧。
“人们的怨恨越积越深,那失去理智的怪物身躯也越变越大,几乎快要达到某个顶点了。这种时刻,人们最需要的就是宣泄口,能够肆无忌惮地、不负责任地将负面情绪释放。遗憾的是,他们找到了。”
“最先是有人传说山坡上那户人家是邪教分子,理由是经常看见她们母女俩搞一些古怪的仪式。这点我很清楚,小青和她母亲确实是具有某种信仰的,但那绝不是什么害人的邪教。正相反,在我与小青的短暂相处中,我能百分百肯定她是一个和善,温柔的人。但那些没和她接触过的人怎么会知道呢?”
“你也知道,谣言这东西,一旦传播起来,那可真是无孔不入,而且会愈演愈烈。”
我想起在我刚入学时,也有人说我是托母亲的关系才得以进入学院的,为此我也困扰了好一阵。谣言最可怕的是,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是从何处而来。它们就像藏在你背后的幽灵,时时刻刻形影不离。一旦你转身,它们就又立刻消失不见了。
“也许是和逆来顺受的性格有关,面对这些谣言,小青的母亲没有任何反抗,或者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,她只是在默默承受着。”
“没想到这种不作为在暴徒的眼里反而成了一种默认,他们更加咬定母女不是好人。”
“后来,不知道是谁把旱情与之联系了起来。‘一定是她们母女俩用了某种巫术,天才不会下雨的。’有人这么一口咬定。若放在平时,这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想,大伙儿必然不屑一顾。但在当时的那种极端环境下,疯狂的人群已经无法分辨谎言与真相的差别,以至于彻底丧失了判断事实的能力。许多人变得歇斯底里,他们对着小青和她妈妈大吼大叫,往她们身上丢石子,朝她们房子的墙壁上泼洒红油漆。”
“有人说‘女巫审判’早在犯人被认定为女巫的那一刻就结束了。此后无论你是反抗还是认罪,结果都不会改变。这次的悲剧也同样如此。终于,到了8月27号那天晚上,审判之夜到来了。”
“那天晚上,由几个狂热分子领头,他们高举着火把,带着愤怒的村民包围了小青的家。我那时还小,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。我只看见在火光之下,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那么扭曲。人们朝着那栋小房子大喊大叫,要求小青母女出来接受审判,他们的用词难听,不堪入耳。”
“或许是因为害怕,小青和他妈妈一直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。不过就算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?两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抵抗这么多暴徒呢?”
“终于,人群的愤怒到达了顶点。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‘烧!’,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。”
“‘烧!’‘烧!’‘烧!’那声音整齐划一,响彻夜空,就像是某种运动口号。不知为何,我似乎看见一个巨大的阴影自人群中缓缓升起,一开始只是黑乎乎的一团,然后慢慢膨胀、变大。它长出了手和脚,又分离出了头部,即使在黑夜之中,我仍然能感觉到它在狞笑。终于,狂热分子用一根大木头堵住了门,然后用石头砸破了窗户,把火把丢了进去。”
“没有人有所动作,大家只是在那里站着,默默地看着火焰在燃烧。对于“噼里啪啦”的家具倒塌声和玻璃破碎声,人们好像置若罔闻,呛人的浓烟从缝隙中钻出,飘荡在夜空中。橘黄色的火光像只饥肠辘辘的野兽,尽情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。”
“有人听见了哀嚎声吗?好像有又好像没有。我看见屋梁倒下,墙壁坍塌,那野兽似乎已经心满意足,慢慢消失不见了。人们不再多言,各自回家,就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。”
“第二天早上,天还没亮我就醒了,或者说我根本无法入睡,昨夜的景象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中。我悄悄溜出门,一个人往山坡上跑去。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,昨晚不过是一场噩梦,房子还在原地,一切都没有改变”
“房子的确还在原地,只是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房子了。从远处看,房顶早已不复存在,四面白墙只剩下最低矮的一小部分,地面上满是烧焦的碎渣瓦砾。”
“我的心凉到了谷底。我才意识到小青姐死了,使我们害死了她。我仰起头,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脸上。”
“是雨水,冰凉凉的。随后我从未见过的疾风骤雨,老天好像把之前积攒的水量一口气倒了出来。人们纷纷跑出家门,在大街上舞蹈庆祝。”
“我看着眼前的废墟,眼泪不止地往下流,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。没有人发现我在哭泣,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为何而哭。”
“后来警方抓捕了那个领头的人,”
黄教授转过身面朝大海。温暖的海风从窗口钻入,吹动着丝质窗帘。
“在之后漫长的人生当中,我一直把这件事深藏在心底,想等它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淡。可是,随着年岁的增加,它非但没有被遗忘,反而越来越清晰。我时常梦见自己回到了那天晚上,梦见那熊熊燃烧的大火,梦见烧焦了的断壁残垣,还有小青姐姐,在梦里她仍是那副微笑的模样,但那笑容只让我觉得心痛无比。”
“如今那起事件的见证人还活着的已经少之又少,而我自己也在一天天老去,总有一天会离开人间。但无论如何,事情的真相必须有人知道,必须有人知道她们母女俩是清白的。这只是我唯一能做的,最微不足道的赎罪了”
“黄教授,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你的责任,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。”我安慰道。
“在她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,我没有帮她说过一句话,那就是我的罪啊。”黄教授转过身来,他早已泪流满面。
我的最后一个夏天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:《我与女鬼H生活》、《抓到你啦》、《重生末世:空间屯粮养崽崽》、《这个QQ群绝逼有毒》、《灵境行者》、《诸天地球大融合》、《美人皮包骨》、《宇宙职业选手》、《综合体synthesis》、《崩坏人生》、